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水,把她叫醒,然后拧开瓶盖递给她,我问她家住在哪里,她叽里咕噜的说着,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清。
实在是没有办法,外面太冷,我掺着她,她勉强能走,我干了这一生极为胆大的一件事,我带她去了宾馆,好让她有个地方睡。
一个男人拖着一个意识模糊的女人去宾馆,前台的服务员看着我的眼神,充满了道德的谴责。
我掏出身份证,特地开了间电脑房,然后上楼,把这个算不上沉的女人扔在床上,脱掉她的运动鞋,然后为她盖好被子,自己一个人坐在电脑前,玩蜘蛛纸牌。
我坐在椅子上,身体后仰,电脑屏幕的光一闪一闪,没过一会儿就倦意来袭,然后靠在椅子背上,睡了过去。
次日清晨,我还没醒,感觉脸上热乎乎的,睁开眼睛,昨天那个喝醉的女人笑嘻嘻的看着我,她手里提着一袋子小笼包,在我的脸上蹭去蹭去,她见我睁开眼睛,把小笼包递到我面前,说:“诺,吃点早餐,我刚才下楼买的,你电脑旁边有豆浆,正好喝了暖暖身子。”
我睡意昏沉,不想吃东西,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,又迷迷糊糊的,半梦半醒,她不停地在说话,“你还真是个好男人,把我带进宾馆里,自己玩电脑。”
我音量很低,实在是没力气,慵懒的说:“谢谢夸奖。”
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我:“我叫雷锋。”
她:“雷锋同志你好,我叫茉莉。”
我笑了,困意被打消一半。
她继续说:“你开房间花多少钱啊,我把钱给你。”
我摆了摆手,“不用了,我也住了,用不上你掏钱。”
她撇了撇嘴,从兜里掏出钱包,一边翻一边说:“不睡床能叫住?昨天晚上你要是把我睡了,你得给我钱,你睡椅子,我就得给你钱,不然你去网吧包夜才十块钱,那儿的椅子更软,还比宾馆暖和。”
我听着这放浪形骸的玩笑,有点哭笑不得,她掏出两百块钱拍在电脑键盘上笑着说:“我这个人,向来只欠感情不欠钱。”
接着她从电脑桌上拿起我的手机,然后迅速的输入自己的号码,拨打了过去,就这样,我们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。
她留完号码就走了,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过了一个星期,她突然给我打电话,让我陪她去喝酒,还是之前的那个小酒馆。
约定好了时间,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那里,没想到她比我还早,我看见她在酒馆门口冲着我笑,她比上个星期更漂亮了一些。
她带着我走了进去,我离她很近,闻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水味,味道刚好,不浓不淡,我们两坐在前台,她点了两杯酒,我们一人一杯。
酒馆人不多,很清静,大厅那边的舞台上,有个清瘦的男人,低沉且沙哑的唱着《董小姐》。
我喝了一小口酒,问她:“你天天晚上都来这里?”
她笑笑:“没有,我不一定在哪家酒吧里,只不过今天晚上突然想起了你,约在这个酒吧最方便。”
我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她突然问我:“哎你是不是不举啊?”
我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,不知道怎么解释,她又笑着说:“别当真,我开玩笑的。”
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来之前想好的所有话题和幽默措辞全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低着头喝酒,不好意思叫她。
茉莉听着民谣,对我说:“你知道吗?如果换了别的男人,我问他:“你是不是不举啊?”他一定会坏笑着回答:“今天晚上试试不就知道了?”,所以你跟别人不太一样。”
我笑了笑,但心中愤慨,心想:“我他妈的可是个正人君子,特立独行。”
茉莉对着台上的歌手兴奋的挥了挥手,清瘦男人冲她笑了笑。
我好奇,问:“你们认识?”
茉莉说:“不认识,不过他很快就成我男朋友了。”
我明白她的意思,哦了一声。
到了凌晨,乐队散场,酒馆里人越来越少,走的时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,茉莉就坐在那里,我走到门口回头,看见之前唱歌的男人走到茉莉身边,试图搭讪。
之后我们越来越熟,在一七年之前,我们每个星期都会去喝酒,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,但我是她的好朋友而不是男朋友,她的男朋友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上一副陌生面孔,时间久了,我就对此见怪不怪。
一六年的年末,她跟我说北京太吵,她不喜欢,于是她马上要去成都。
我说正好,我也要去河北。
我们分道扬镳,也不会经常联系。
——
一七年的夏天,茉莉突然给我打电话,她到了河北,说想和我喝点酒,叙叙旧,她发定位给我,我毫不犹豫,说了声好,直接就开着导航奔着那家烧烤店去了。
隔着一条马路,我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玲珑有致的身影,我大喊:“看那个马子好正点!前凸后翘腿子长!美的冒泡!”
自从我和她熟了以后,我们之间就一直这么打招呼。
茉莉听见声音转过头笑的很开心,然后冲我招了招手。
我坐在她对面,半年不见,她更漂亮了,比以前更妖艳了。
只不过我们刚见面就好像回到了半年前,她和我都没变,她轻声说:“好久不见,过得怎么样?”
我拿起羊肉串放到嘴里迅速的撸了一串,含糊不清的说:“就那样呗,你呢?怎么突然想着跑河北来找我了。”
我丝毫不去理会,继续狂吃。
心中翻江倒海,久久不能平息。
她半开玩笑的说:“想你了呗,看看你过得怎么样,想再喝个大醉,然后等你把我送到宾馆。”
我笑着说:“那我就不会再玩蜘蛛纸牌了。”
她愣了愣,我说:“我玩扫雷。”
她哈哈大笑,跟我碰杯喝酒。
酒过三巡,她又喝多了,我结完账,她趴在我的后背上,吐气如兰,轻声说:“我其实就是想醉一场,你在我身边,我会醉的很安心。”
我:“你不会是想泡我吧?”
茉莉:“你想的还真美!”
很快她就彻底醉了过去,我到了宾馆,把她扔在床上,脱鞋,盖被子,然后打开电脑,玩扫雷。
第二天没有早点,她揪着耳朵把我揪醒的,我龇牙咧嘴,说:“哎!你干什么?我再睡会儿。”
茉莉松开手,叉着腰,气哼哼的,“你还睡个屁,跟死猪一样,赶紧起来!”
我懒洋洋的说:“你怎么跟个怨妇似的,等会儿我就起。”
茉莉下楼去买早点,我们吃过以后,茉莉坐火车去了东北,我送她去车站,她走之前冲我笑着摆了摆手,没有半点悲伤气氛。
——
3.一七年的年末,民谣这种小众音乐变得不再小众了,安静的小酒馆开始四处兴起,没故事的人跟别人畅谈着自己的故事,有故事的人只会默默喝酒。
茉莉又来找我,我和她坐在河北的一家小酒馆里,她端着酒杯,望着台上的表演者,眼神熠熠生辉。
我问她:“你为什么喜欢民谣啊?”
她:“我觉得很酷。”
我:“酷个屁,它就是矫情的人写出来的。”
茉莉笑了笑,没有反驳我。
我并不讨厌民谣,我讨厌茉莉那有关民谣的数不清的男朋友。
茉莉的男朋友,我见过的并不多,况且实在是更换的太快,见没见过的,都不重要。
我曾在茉莉面前无数次诋毁民谣,她都没有气急败坏的反驳我,也没有刻意的疏远我,我们的关系依旧如故,在她面前,我像个孩子,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只是一时的赌气罢了。
茉莉没有停止她对于民谣男人的占有,依旧保持着每个月更换一次男朋友的良好习惯。
我不会阻止她,只是当她有男朋友的时候我会刻意的疏远她,我不想看见她挽着别人的手站在我的面前。
——
4.我最后一次见茉莉的时候是在医院,如果我不给她打电话,不是她的母亲接的电话,我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见到她了。
我匆忙到了医院,看见了病房穿着病号服的她躺在床上,她的脸颊素净,和医院的床单一个颜色。
她呆呆的看着窗外,突然转过头,发现了我,我浑身发抖,声音都发颤,叫她:“茉莉。”
茉莉看到我,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,想要躲却无处可躲,很快,她便洒然一笑,看着我,声音有气无力,说:“我没想到你会来,本来没打算联系你的。”
我摇了摇头,走到她床前,她的胸是平的,几个月不见,她瘦的有些吓人。
茉莉得了乳腺癌,乳房被切除了。
她看着我笑了,说:“小木,现在我前不凸后不翘了。”
我抿着嘴,倔强的说:“美的冒泡!”
她:“小木,你别喜欢我了好不好,我是个坏女人,配不上你,你应该去找个干干净净的姑娘。”
我:“美的冒泡!”
她笑的很开心,说:“来看我的男人只有你一个人,其实我很开心,谢谢你。”
我转过头,不说话。
出来的时候,我蹲在街边的路灯底下,眼泪哗啦就流了出来,我明知不应该悲伤,我们只是朋友,而且不总见面,但我忍不住,眼泪就那么往下流,我没有哭出声音,似乎岁数越大,就越难宣泄自己的情绪。
——
5.两个月后,茉莉去世了,葬礼上,男人不多,盖棺的时候,茉莉的母亲去看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眼,老太太看着棺材里面,哀嚎着,不肯撒手,直到最后哭的背过气去。
我像个旁观者,在远处观望着一切,失去了有关她的任何讯息。
一八年,民谣大火,小酒馆到了最为昌盛的时候,可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喝的大醉酩酊的女人。
总有人,不经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,我们偶尔想起,回头去看,却满目疮痍。
人生是一趟列车,很抱歉,我不能陪你一起下车。